东方网·纵相新闻记者程靖
年3月1日,海外新冠病毒疫情仍在升级、扩散。截至3月1日19时,伊朗确诊新冠病毒感染的肺炎例,死亡54人,是中国以外死亡人数最多、死亡率最高的国家。由于伊朗在什叶派伊斯兰教中的重要地位,伊朗恐将成为中东地区新冠疫情的“风暴眼”。
疫情下的伊朗普通人是如何生活的?他们有足够的口罩吗?伊朗政府又是如何应对疫情的?伊朗的医疗系统经得起新冠病毒的考验吗?带着这些疑问,我们对话了4位居住在伊朗的本地人和侨民。
(图说:德黑兰街头的妇女戴着口罩。图/Reuters)
“心宽”与“惜命”
伊朗女孩莱拉刚刚结束了为期7天的自我隔离,出了一趟门。
莱拉是一名导游。中国农历春节前的一个月里,莱拉接待了几个中国旅行团。1月20日起,新冠疫情带来的恐慌,让中国市面上的民用防护物资成为抢手货,而莱拉所接待的中国游客也敏锐察觉到了国内的“口罩荒”。莱拉帮着中国游客们采买了约个口罩带回国。她告诉东方网·纵相新闻,趁着那时,她也为自己囤够了足够的口罩和消毒液。
莱拉的囤货是出于警觉,但在一月下旬时,中东地区除阿联酋以外的国家与疫情还显得较为疏离。送走中国客人后,莱拉去土耳其旅游了一周,之后回到了家乡、伊朗西北部城市哈马丹(Hamadan)。
2月19日,伊朗报告了首例新冠肺炎确诊病例,当日,两名确诊患者相继离世。得知伊朗也爆发疫情的莱拉,考虑到此前与中国游客共处了25天,随后又去过土耳其,莱拉决定在家隔离,定期给自己量体温、消毒。
“这是很严重的事情,不是开玩笑的。”莱拉说。
(图说:莱拉20天前备着的消毒洗手液。图片由采访对象提供)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如莱拉一般警觉。莱拉的公寓在5楼,隔离期间她也能清楚地看见楼下的路人:哈马丹的街上,一半人戴着口罩,另一半人没戴。莱拉告诉记者,身边很多人不在意,依旧出门。
距离伊朗报告首个新冠肺炎感染过去10天后,市面上的口罩已经抢购一空。莱拉告诉记者,现在哈马丹任何一家药店门口都贴着告示:“口罩和消毒液已售完。”
(图说:德黑兰药店里,伊朗人在购买口罩和消毒液。图/CNN)
“我就一个疑惑,口罩去哪儿了?”家住首都德黑兰的华人印权斌也对纵相新闻发出了相似的疑问。他所见到的街边药店也纷纷贴出告示:口罩无货,但他从未看到街上有人戴口罩。印权斌住在德黑兰大学附近,周边住着不少上班族、司机、政府职员和小商贩,“老百姓好像都不太担心,咖啡馆、店面都开着,大家出门也不戴口罩,该逛街逛街,该买东西买东西。”
但德黑兰城北的富人区又是另一番景象。印权斌告诉记者:“周四,我到城北的一座商场想买件衬衫,进商场已经要量体温了。商场里空空荡荡,有工作人员在进行消毒,电梯里也配备了纸巾,方便你按按钮的时候减少接触。”究其原因,印权斌认为,“大概是富人比较惜命吧。”
莱拉告诉记者,现在打开电视、电台,几乎24小时播报的都是新冠病毒和疫情相关的信息,新闻里反复播放科普内容,教公众如何洗手、如何戴口罩,告诫大家不要出门,“但这些都不是强迫措施。”
莱拉表示,是否防护取决于机构或个人,哈马丹市她所在的大学已取消了所有的课程、音乐会、节庆等公众活动,时限至少两周;她有些在德黑兰的朋友已经自我隔离了,但身边依然有很多人不怕出门,甚至跨城玩耍,她觉得这是“最糟糕”的情况。
居住在德黑兰临近城市萨拉吉(Saraj)的伊朗青年凯凡对纵相新闻表示,他身边有不少人选择少出门,街上一些商店和超市也关了门,人们戴上了手套、口罩。他也说,社会上有很多对病毒认知错误的谣言,如糖尿病人、高血压病人更会感染等,“人们很害怕。”
家住德黑兰的伊朗人瓦希德告诉东方网·纵相新闻,由于疫情,政府呼吁大家不要出门聚会、不外出理发,见面谢绝拥抱和亲吻,天性乐观的伊朗人还开发了不少段子和表情包。
瓦希德说,临近波斯新年(又称“纳乌肉孜节”),假期将会延长,学生们乐于“瘫着”,但小商贩、餐馆和酒店老板们的日子就比较难过了,疫情的到来冲淡了往日的节日消费氛围,收入颇受影响。
伊朗疫情还在蔓延,确诊和死亡数字不断攀升。本周,伊朗副总统埃卜特卡尔(Ebtekar)、卫生部副部长哈利其(Harirchi)等高级官员纷纷感染新冠病毒,伊朗驻梵蒂冈前大使霍斯罗沙希因感染新冠病毒不治身亡。莱拉也得知了这些新闻,她认为是政府官员们没有重视这种病毒,“他们总是说,’这病就像流感,没事的’,没有注意防护,结果越来越多人中招。”
(图说:伊朗副总统埃卜特卡尔经病毒核酸检测结果呈阳性。图/EPA-EFE)
西南大学伊朗研究中心主任冀开运认为,包括伊朗副总统在内的高层人士出于稳定民心、政治正确等方面的考虑,率先垂范,通过轻描淡写的方式希望消除民众的恐慌,“但这是麻醉了别人也麻醉了自己,说明伊朗的防控措施,从决策到执行都比较弱。”
但印权斌觉得,伊朗的高级官员们是在“搏命式防疫”,并不能说明官员“没有担当”,反而通过不戴口罩、与民众一起生病,展示出与底层人民共担国难、凝聚民心的愿望。他认为,伊朗政府在呼吁民众少出门、勤洗手戴口罩的同时,不限制物资流通,也不采取强制措施,是为了避免疫情对社会经济造成负面影响。他表示,除了口罩、消毒液断货了以外,食物和其他物资供应正常,没有哄抢发生。
中东“高配”的医疗系统,能应对传染病爆发吗?
2月23日,伊朗卫生部发言人贾汉普尔接受凤凰卫视专访时表示,伊朗与中国、美国都不同,目前选择的防疫措施是根据其社会、经济和政治结构决定的。
伊朗的选择或许有他们的底气。与周边的伊拉克、阿富汗等国相比,伊朗的医疗系统可谓“高配”:医疗水平在中东处于中上游;医疗资源分配相对公平,有能够覆盖超90%农村人口的初级卫生保健系统。
冀开运介绍,在人口约万的伊朗,31个省份中每个省都设立了至少一所医科大学,全国共有67所,“由于伊朗财政投入能力有限,医学院的质量可能低一些,但医学院如此普及,令人惊讶。”
(图说:医院,一名医生在治疗新冠肺炎患者。图/IFP/Mohsenzadeh)
在德黑兰生活多医院并不陌生,他举例道:“医院医院,但看病花费对于外国人来说并不贵;医院医院,主要问题是排不上号。”同时,医院地区差异较大,医院集中在德黑兰、马什哈德和设拉子等大城市。
由非政府组织“核威胁倡议”和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共同发布的《全球卫生安全指数》(GHSIndex)报告对个国家的医疗安全能力进行排位。在总榜中,排名最高的中东国家是以色列和阿联酋,分列第54和56位,伊朗排名第97位,未达到平均分,但远高于周边的伊拉克、叙利亚、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等国。
(图说:阿富汗喀布医院。图/TheBureauofInvestigativeJournalism)
而在“治疗病患和保护医疗工作者的充足稳健卫生系统”指标中,伊朗排名第62位,远高于平均分,甚至在南非、越南和卡塔尔之前。
冀开运告诉东方网·纵相新闻记者,伊朗伊斯兰革命后建立了推动医疗公平的健保体系,在广大农村地区开设了基层卫生服务站点——“诊疗所”。
世界卫生组织(WHO)年发布的一份报告称,伊朗全国上下有超过个农村诊疗所,是庞大医疗系统中最基层的“细胞”。这些诊疗所设立数十年来,极大降低了伊朗的新生儿和孕妇死亡率,被称为“不可思议的杰作”。
但伊朗城市的初级卫生保健系统运行稍逊。顶级医学期刊《柳叶刀》年刊文称,由于城市化,人口从农村向城市边缘流动时形成了贫民区,这些地方的居民难以享受到公平的医疗资源。
莱拉担心的便是伊朗众多的中下层民众,“我们国家很多穷人、穷地方,他们无力负担防护,怎么办?这种病毒对他们来讲非常危险。”她表示,希望副总统等高官的染病会让大家愈发重视新冠病毒的危害性。
冀开运也表达了他的担忧——伊朗医疗水平较高是相对的,而且在美国的制裁压制下,伊朗应对疫情可能非常艰难。据报道,伊朗有97%药品为本土制造,但生产药品所需的原料药有三分之一依赖进口,治疗罕见疾病、慢性病、多种癌症、血液病等所需的基本药物完全依赖进口。
伊朗的医疗器械则更为依赖进口。伊朗医疗设备进口商联盟副主席法拉(RaminFallah)近期接受伊朗劳动通讯社(ILNA)采访时指出,美国制裁和黑名单事件阻碍了新冠病毒检测试剂盒的进口,“尽管多家外国企业已做好向伊朗运输病毒检测盒的准备,但企业要求只能通过银行支付,联盟在制裁下无法转账。有绕过制裁的办法,但需要时间。”
法拉还表示,在应对疫情时,最重要的医疗物资是重症监护室(ICU)设备和医用呼吸机。他表示,自己即将飞去土耳其“人肉代购”,先用现金采购万只口罩,运回伊朗。
(图说:2月26日,伊朗库姆,医护人员在转运新冠肺炎病人。图/AP)
2月23日,伊朗卫生部发言人贾汉普尔表示,尽管伊朗卫生和医疗设施“还算不错”,但不意味着一种流行病广泛传播时仍能应对,伊朗希望在疫情没有突破本国医疗服务水平之前,就尽力遏制和控制疫情发展,甚至彻底控制和消除。
贾汉普尔称,伊朗几乎所有省市都设置了新医院,或设置了隔离病区:医院,有张病床可用于隔离和治疗患者,医院;德黑兰则安排了9医院。
伊朗疫情最早报告于什叶派圣城库姆(Qom),库姆输出的病例引发了周边国家的担忧。作为伊斯兰教什叶派大国,伊朗对中东各国的什叶派人口有强大的辐射力。目前,巴林、黎巴嫩、伊拉克、阿富汗等国都出现了伊朗输出的新冠病毒病例,而这些国家医疗水平参差不齐:阿富汗的医疗系统被连年战争基本毁坏,而同属什叶派信徒的哈扎拉民族在阿富汗社会中处于底层,“若有哈扎拉人感染后回到阿富汗,那就糟透了。”冀开运说。
而伊拉克、叙利亚等与伊朗联系密切的国家都因长年战乱而缺乏应对公共卫生危机的统一治理能力。在GHSIndex中,叙利亚在总榜中排名倒数第8位,在“传染病的早期检测和报告国际潜在风险”一栏中位列倒数第一;伊拉克则在全球个国家中,分列第和第88位。
感染规模究竟如何?
截至3月1日,伊朗累计确诊例新冠肺炎病例,死亡54人,为中国以外因新冠病毒死亡人数最多、死亡率最高的国家。
但英国广播公司(BBC)波斯语频道28日引用匿名医务人员消息称,伊朗全国有至少人因新冠病毒感染而死亡,约为官方数字的4倍,绝大多数病例在德黑兰和库姆。但这种说法遭到了伊朗卫生部长贾汉普尔的驳斥,称BBC“说谎”。
24日,伊朗伊斯兰议会库姆地区议员接受采访时表示,单库姆就有超过50人因新冠病毒感染死亡,但伊朗卫生部副部长哈利其随后也驳斥了这种说法,称“如果死亡达到确诊的一半或1/4,我就辞职”,当天伊朗报告确诊病例61例。
而在1天后,哈利其接受病毒检测结果呈阳性,随后开始自我隔离。截至目前,已有包括7名伊朗高级官员报告感染新冠病毒。此外,81岁的伊朗前驻梵蒂冈大使霍斯罗沙希因感染新冠病毒去世;一名22岁的伊朗国家女子五人足球队队员也因新冠肺炎去世,引发了伊朗国内外的担忧和恐慌情绪。
据半岛电视台24日报道,伊朗西北部吉兰省首府拉什特市一名护士表示,该医院缺少设备,没有医用防护服,只能穿着毫无隔离病毒能力的一次性手术衣战斗在接触新冠病人的最前线。
2月28日,《纽约客》引用6位加拿大流行病计算的数学模型称,伊朗可能有1.83万人感染新冠病毒。该数学模型基于伊朗的官方死亡人数、世界范围内的感染率和死亡率,由于误差可能较大,预测感染病例范围在例至53,例之间。论文于2月24日发表于预印本平台medRxiv,尚未经过同行审议。
此外,尽管医疗系统较为完整、技术较好,伊朗传染病监控系统存在较多问题。伊朗传染病控制中心(CDC)的科学家曾于年7月发表论文称,疾控系统问题包括发现疾病后没有及时上报、对传染性疾病了解不足、发现疾病后干预不得力等。
其中,疾病上报是最突出的问题之一,由于缺乏激励机制、私人医疗机构不了解上报系统,部分基层医疗机构没有电子化,数据收集能力不足等原因,都会影响疾病上报率。
伊朗卫生部发言人贾汉普尔也曾表示,感染病毒的人数肯定高于确诊人数:一方面因为伊朗民医院就诊的习惯,轻症患者或没有就医;另一方面轻症患者或寻求普通治疗(如流感)后自己康复,这类轻症患者是政府不知道的。
莱拉也告诉纵相新闻,不只是新冠疫情期间,在伊朗,普通人感觉自己患病后,一般可以打电话先远程问诊,医生会给出居家休息和服药的建议,只有当症状十分严重时,医院。
不过,德黑兰市民瓦希德对记者表示,现在公众对于新冠病毒一天比一天重视。
伊朗政府也采取了“外松内紧”的防疫政策:本周五(28日),伊朗宣布取消了伊斯兰教周五礼拜活动;政府还关闭了大中小学,同时鼓励“停课不停学”,呼吁教育机构开展电视或网络教学;电影院、展览馆等容易引起人群聚集的文艺场所也都被关闭;市政部门对公共交通工具进行消毒等。
(图说:市政人员正在给德黑兰地铁消毒。图/EPA)
此外,防疫物资也在紧锣密鼓地生产中。伊朗工业部长雷扎·拉赫玛尼本月25日表示,工业部将推动全力生产、进口医疗物资以应对新冠疫情。
同时,在卫生部要求下,全国清洁剂生产商都已被调动起来,在最大产能甚至扩张产能的情况下,目前每天可以生产25万吨洗手液、5.5万吨肥皂;13条医用口罩生产线目前在24小时运转,每天可以生产超过万只口罩。
来自中国的支援也正在路上。据中国驻伊朗大使馆消息,年2月29日凌晨,中国红十字会志愿专家团队一行5人抵达伊朗首都德黑兰,并携带了部分中方援助的医疗物资。中方和中国企业向伊朗捐赠的防疫物资包括核酸检测试剂盒、制氧机、消毒粉、电子体温计和口罩等。
伊朗驻华大使克沙瓦尔兹扎德28日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伊朗已将中国公布的诊疗方案翻译成波斯语向公众发布,同时还向民众提供了由中国相关学术机构与研究所发布的各种抗疫指南。
此外,伊朗卫生部也曾表示,伊朗将对外国的人道主义捐赠或简化银行付款流程提供的医疗物资表示欢迎,包括防护设备、药品和医用材料,或制造相关药品所需的工业设备,以及诸如CPR、Bennett、ICU等等的医疗设备。
(图说:伊朗库姆,贾姆卡兰清真寺。图/WikiCommons)
疫情之下,伊朗的旅游业也“冷若冰霜”。莱拉告诉记者,疫情开始后,旅游团纷纷取消行程,她的收入几乎为0,而伊朗几乎所有的导游都面临着同样情况。她担心,这种状况可能持续两个月。无法工作的日子里,莱拉准备继续学英语、看书。
据外媒报道,伊朗政府表示,在全力生产口罩后,会将口罩免费发放给全国民众。但莱拉表示,她看到了这条新闻,但还没有见到过分发的口罩,“我猜想,生产出来的口罩可能优先满足了医护人员吧。”
(莱拉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