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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单徐梵澄五十奥义书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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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一、作者简介

二、出版说明

三、再版说明

四、译者序(必读)

五、内容目录

六、参考文献

一、作者简介

徐梵澄

徐梵澄(.10.26~.03.06),字季海。原名琥,谱名诗荃,梵澄为其笔名,晚年始用徐梵澄为通名。男,汉族,湖南长沙人。著名的精神哲学家、翻译家和印度学专家,同时也是一位诗人、书画家、艺术鉴赏家和评论家,被誉为“中国新兴版画第一人”。

年考入武汉中山大学历史系,年考入上海复旦大学西洋文学系。由于追求进步,不满学校当局的腐败,写出《谈谈复旦大学》,并投稿于鲁迅主编的《语丝》,由此结识鲁迅先生,也因之得罪当局,进而出国留洋,从年至年留学德国海德堡大学,回国后在中国最早成系统地翻译尼采的著作。抗战期间,他先任教于中央艺专,后任中央图书馆编纂,兼任中央大学教授。年,赴印度任泰戈尔国际大学教授。年,入南印度室利阿罗频多学院,翻译、著述、讲学27年,被誉为“现代玄奘”。年底只身回国,经任继愈先生推荐,入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任研究员。

徐先生精通8种古今语言,会通中西印三大文化,尝试以“精神哲学”的进路重新阐释古典,形成了独特的学术体系,其学术成就多方面、多领域,但他从不张扬,绝不满足于已有的成绩,视名利地位如浮云,不以出现于公众视野为务,不以听不到掌声喝彩为意,只是竟日为学不辍,笔耕不止,不声不响地做着“接续”精神传统的探讨,直至90多高龄生命的终点。

其学术一生贡献有四:一、中国之最早最有规模地翻译尼采著作;二、系统地翻译印度韦檀多古今一系经典;三、以英文完整地介绍中国传统学术精华;四、以精神哲学的进路重新诠释吾华经典。

主要著译作有《苏鲁支语录》(德译汉)、《尼采自传》(德译汉)、《五十奥义书》(梵译汉)、《薄伽梵歌》(梵译汉)及《薄伽梵歌论》(英译汉)、《神圣人生论》(英译汉)、《母亲的话》(法译汉)、《小学菁华》(英文)、《孔学古微》(英文)、《老子臆解》、《异学杂著》、《陆王学述》、《蓬屋诗存》等。其一生之主要成果见于十六卷之《徐梵澄文集》。

徐梵澄《五十奥义书(修订本)》

二、出版说明

若干种《奥义书》是印度古代精神哲学典籍之一大部。它在印度哲学史和宗教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最早的《奥义书》大约产生于公元前六、七世纪左右。它将《韦陀》、《梵书》和《森林书》等所阐述的婆罗门教的理论和实践,提到高深哲理的探讨,印度学术界一般将它视作印度哲学史的真正开端,许多唯心主义学派尊它为印度正统哲学的代表。它对佛教和六派哲学的产生和发展曾起到过重要的作用。

《奥义书》的思想内容十分丰富和庞杂,它汇集了韦檀多时代的许多派别的思想;记述了古代印度的祭祀活动和修行生活;反映着当时的种姓阶级制度以及教育文化、民间风俗等种种社会生活;同时,还着重探讨宇宙本源与人的本质等哲理,标举“梵”(宇宙的本原或精神)与“自我”(个人的性灵或精神)的同一,以及轮回解脱等宗教思想。佛教和诸派哲学的思想在《奥义书》中都有所映示。

十六世纪后期,《奥义书》开始由梵文译成波斯文。从十八世纪至二十世纪初,又陆续译成拉丁、法、英、德、日、印地、孟加拉等文。在我国,随着佛经的翻译,《奥义书》的一些哲学和宗教观点也被介绍过来,但始终未被系统地译成汉文。徐梵澄译《五十奥义书》的出版,必将有助于我国学术界对印度文化的了解,加强对印度哲学史和宗教史的研究。

《五十奥义书》的译文采用浅显的文言文。经译者同意,除繁体字改为简化字,标点符号改为现行习惯用的外,译文未做任何修改。

三、再版说明

《奥义书》是古印度婆罗门教的根本经典,《韦陀》学的最后部分,内容充实,开后代诸派学说之先河,渐益深化探讨人生与宇宙的根源和关系。书中深奥的哲理,验证的思维,奇特的想象力,超凡的智慧,给后人留下了丰富的宝藏,无尽的启迪。至今,《书》中反映的古代印度的祭祀活动和修行生活,还有那典型的东方思维方式、印度的伦理道德规范,仍吸引着世界众多的读者,甚为西方哲学家所推崇。在改革开放的今天,凡世界各民族的优秀文化传统,不必再分国内、国外、东方、西方,都应借鉴、吸收,为我所用。

此书汉译本于年问世后,在社会上反应热烈,以其阅读价值、收藏价值而受广大读者欢迎,很快售罄。近年来不断有人通过各种途径向我社索书。为促进我国的学术研究,促进各国民间的文化交流,繁荣我国的文化事业,满足社会需求,我社重印这部经典,以飨读者。

此修订本除增加《索引》外,将注释从文后移至每页下,以方便读者。

四、译者序(译者指徐梵澄先生)

奥义书五十种,皆无所谓深奥之意义也。梵文Upanisad,字义为“坐近”,“亲近”,直译当曰“亲教书”或“侍坐书”。印度于伦常皆若远而疏,独于师尊亲而近。谓得自父母者,身体耳。得自师者为知识,知识重于身。故就傅而受一“圣线”,谓之重生。其学皆亲近侍坐而授受者也。师一人,徒二、三人,口诵心持,此其书名之由来也。历世传承,按古之《韦陀》而分隶焉。虽然,请循其本。

印度之第一书,《黎俱韦陀》(Rgveda)也。为祷颂天神之诗。凡十轮,或计千十七篇,或计千二十八篇。制作远在公元前千余年。五印学者至今宗之。传统谓其出自天界,天神假“仙人”之口而传之。“仙人”(rsi)者,修道士也。然其义已荒,象征都不可解。思致远非今世所得而诘,故其说亦遂不破,又无由废。中间经萨衍那(Sayanacarya)注释。近世室利阿罗频多(SriAurobindo)又大不谓然。于今英、德、法文各种新旧译本多有,可稽也。顾其义已出耶?稽之当代大师如阿罗频多所译,其义固有当已,然非已入道而心思臻于至境者,亦无由解,在《薄伽梵歌》已疑《梨俱》为无用。至若释名词,搜文法,犹然外也。六合之内何所不有,若《黎俱》者,自可存而不论。

其次为《三曼韦陀》(Sāma-veda),则《黎俱》之唱诵也。亦无论已。原夫雅利安民族之侵入印度也,始于印度河流域,其时未早于公元前二千年。多游牧部落,狩猎为生,肉食乳饮,信*神而好祀事。渐定居为耕农,东拓地至阎牟那河流域,又东至恒河,更东侵至孟加拉地,于是乎止。此今印度人之远祖也。抢攘数百年,凡牺牲祭祀之事,巫觋卜祝之业,有专之者,渐成一祭司阶级,以服事其酋长,则婆罗门是也。

信*神者多祀事,而尚武者用兵,则刹帝利是也。其初,阶级仅有其二,胜者与所胜者而已,一主一奴。所征服之士民,虔刘之余,则籍为奴为婢,此其第四阶级戍陀之由来也。夷考其阶级之划分,盖有不得不然者。婆罗门本非无学术,凡天文、地理、文书、历数等,非刹帝利武士所长,故专其学而世其守,然渐传渐入祭司之业,浸至侵蚀统治者之权,而自居于四阶级之首。耗蠹生民,摇荡邦国,末路则腐败不复振。在昔酋长之征伐也,胜败未可预期,则祷神以济其事,奉其牺牲,求其克敌,于是婆罗门重。农民之垦殖也,收获之丰欠亦不可必,则祀神以求雨,祭*以免疫,于是婆罗门又重。定居久则生齿蕃,耕耨数则地力竭,而民生敝矣,则其祭祠愈繁,祈年于春,荐熟于秋,战祷于前,报赛于后,于是婆罗门日益尊大。驯至常年无一日虚其祭祀者。甚者,一祭祀可行之数年。纵一不羁之马而任其所之,举兵随其后,所过之地;此刹帝利之所为,而婆罗门为之谋主,谓之“马祭”。

虽然,*神之有无原不可知,要之胜败丰欠之数,举不依于*,则婆罗门之祭祠或效或不效,而其术常穷。然数百年之迷信已深植民间,牢不可破,婆罗门之后世,已不自知其伪,第尊其远祖之传统,而转求其故于祭祠之仪式,唱诵之声音,字音为讹,仪文或阙,斯有所可归咎而卸责者焉。此《黎俱韦陀》之密义所以不讲,而衍出《三曼韦陀》之专事唱诵,而《夜珠韦陀》(Yajur-veda)之独阐仪法也。其后乃增一《阿他婆韦陀》(Atharva-veda),则巫术禁咒之类皆摄,大致驱魔,疗疾,保健,求夫,求妻,求子嗣,求亡者之术咸具,而国君登位之礼仪,及求福祚世胤之法,亦附入焉。——此所谓四《韦陀》之学。

婆罗门阶级,始微而中大,又由大而微,在农业发达而民生困穷以后,蚀者与所蚀者偕尽、自然界之通则也。当其始衰之际,其人之生命力犹存,哗然有词,然已不能如其祖先之浩歌,唱颂天神,宛如有见,则转而解释其传统之诗颂,然非依乎传统者也,各自凭其想象,说祭祀仪式之性质为何,象征何事,涵义奚若,亦人自为说。要归于声诗之力,谓为神圣之力内涵其中而多方。以此亦可圆成其信仰之说矣。以其为婆罗门所作也,故谓之《婆罗门书》(又称梵书,Brāhmaas)。其有可取者,则印度教之理,始萌蘖乎其间,盖自兹而有宗教可说,其实皆外也。

踵《婆罗门书》而起者,为《森林书》(rayakas)。举凡牺牲,祷祠,唱诵,灌献等仪式不一而足,祭司之流,讲之精矣。行之者,皆有所求也:牛羊求其蕃息,菽麦求其丰穰,子嗣求其繁衍,国祚求其永长,以至于求死后之升天,而谓*神享之,皆可得而致。大抵皆世俗之事也。得者餍之,不得者厌之;盖多妄信之,亦多妄为之。将谓宇宙人生之真谛尽有在于是耶?于是亦有厌离而求出世者矣。印度地气炎暑,菲衣薄食亦足以生,故瓶钵而入乎山林,时一近城市聚落乞食,不至槁死。既于世无所为,静观默想,乃始有出世道之宗教生活。后之瞿昙以王子而出家,即其著者也。虽然,犹未离其宗也,其所思惟观照者,仍祭祠仪文之象征意义等,为之者,多在人生之暮年,而世事谙,入山林而不返,遂有《森林书》之作。承先之《婆罗门书》,启后之《奥义书》,非如后者之声光赫然,适为一重要之环节。

进而观所谓《奥义书》者,此诸译皆是也。所谓《韦陀》之教,于是乎止,而婆罗门阶级,亦于是乎全衰,而其学乃在刹帝利阶级中传。传统归之于“所闻”汇(ruti),与后世之《古事记》、《史诗》、《经》、《论》属“所记”(Smti)汇异撰。止于是则《韦陀》之终教也,谓之“韦檀多”学。所可惜者,印度自来无记述之历史,诸著作时代及作者生平,多无可考,考证资于古希腊文,汉文及波斯文等记述,近世则资取于欧西文学所存,劳而少功。著述亦第就其形式略同而内容近似者,归之一类而已,如《森林书》与《奥义书》,亦有互相涉入者。大致少数主要《奥义书》

[注1]

皆先于佛,先于耆那教,而诸派哲学,又远在其后。似其时诗歌灵感,哲学思维,宗教信忱,文字趣味,皆混一而未分,诸《书》中可睹也。于绪为正统,于教为“有”宗,与“无”宗相对。“有”宗者,谓超世界人类以上,有存在者也。“无”宗者,谓超世界人类以上,无有存在者矣。《韦陀》隶乎“有”宗。胜论,数论,瑜伽,因明,皆属“有”宗,而不背乎《韦陀》者也。“顺世”,“佛教”,“耆那”,皆属“无”宗而反对《韦陀》者也。纷纷纶纶,各是其是,莫不视他派学说为异端邪说。要皆自此一渊源衍出,后起而盛,盛而变,变而衰,衰而灭没。独此《韦陀》终教,早衰于佛教横溢之日,迄今二千余年而未亡。晚近自印度独立之后,其知识人士,莫不以韦檀多学者自许。

溯其本,固如是矣。《黎俱》,《三曼》,无可刺手。诵之习之乎,不见其神,不得其真,徒有其闻,无契于心,无谓也。时代悠远,地域辽隔,语文不同,人情迥异,此无可奈何者也。若《婆罗门书》、《森林书》等,尚可为人类学、宗教学之资,于研究印度文化为不可阙,犹皆外学也。独此《奥义》诸《书》,义理弘富,属于内学,为后世诸宗各派之祖,乃有可供思考参同而契会者,信宇宙人生之真理有在于是。而启此一枢纽,则上窥下视,莫不通畅条达,而印度文化之纲领得焉。此所谓立乎其大者也。

《韦陀》之教,明著于韦檀多学,其典籍乃诸《奥义书》,于是而义理可寻,卓为内学,说者曰:吾将信之。然且疑之曰:谓印度诸宗各派皆导源于此者,何也?在吾国之明佛乘者,且谓此“无”宗与彼“有”宗,相去霄壤,何与耶?——久矣,吾国佛教徒知印度有佛教而无其他,稍窥异部者,亦知外道九十六种

[注2]

,已称于唐,或举其十六异论,而以为皆不足道也。彼印度人士,则以为吾国舍自彼所得之佛教而外,亦无其他。民族间之误解,亦莫大乎是。请即以佛乘论之,曰:是不然也。佛教由《韦陀》之教反激而成者也。瞿昙之教初立,揭橥其四谛、八正道、十二因缘、涅槃诸说,正所以反对《韦陀》教之繁文淫祀也,破斥其祈祷生天诸说也,扫荡其*神迷信也。所谓原始佛教,及小乘是已。历时既久,不能以此餍足人心,渐渐引入救苦天神,土地生殖之神等而名曰“菩提萨埵”,如“观自在菩萨”,“地藏王”等,以及往生弥勒内院及弥陀净土诸说,而恢弘其教理,则合为大乘。至今吾国佛寺建筑,法式多定型。入门则见四大金刚造像,曰地、水、火、风,是皆《韦陀》教之神也。其五大曰空,空固无相可表也。往往隔庭对正殿佛像者,辄有龛,塑立像曰韦驮,操金刚杵,谓为护法神。是则雷电之神,杵表电光,谓之因陀罗(Indra),古雅利安族之战神也。印度于今佛教寺观不可寻,其制犹仿佛可见于我国。大乘之末路,盖尽徙《韦陀》神坛造像而礼拜之,菩萨、陀罗,异名同实。若是者,一正一反一合,衍变公式可寻,佛教之成,固有所自来也。至若由师授二、三学徒,乃至佛陀说法有千二百五十人俱,扩小学塾而至于大僧伽,生活与学术皆大众化,夺第一阶级之尊严,重四姓沙门之平等,皆其反《韦陀》教之社会面,亦其外表也。

观于史,物极无不变者。秦之法纲密如脂,而胜、广一呼,汉祖入关,与诸父老约,法三章耳,而天下定。大乘盛时,摩诃僧祗戒律等,亦云繁矣,而经论述作,亦浩浩不穷。般若等卷帙姑不论,第观于法相之学,其名相极多,剖析毫芒,宗因递建,以上智治之穷年累月不能尽。无怪其入唐而后遂微。繁极归简,净土以念佛持名遂为筏舟,其宗浸大。抑其变犹不止,必至于禅宗不立文字尽扫三藏十二部经而后已。其在印度亦何莫不然。自无著(Asańga)、世亲(Vasubandhu)之学不讲,龙树(Nāgārjuna)崛起而阐中观。传说当时已有二人,一为大乘论师,一为咒启铁塔之神秘人物,盖密乘起矣。于是舍大、小乘教理于不顾,摒基本戒律亦不持,独取于咒语之念诵,师尊之秘传,谓左右两道,殊途而同归,牛*蛇神皆作。虽然,净土之无量光天,即《韦陀》中之光明天也。密教咒术重声音之神秘能力,犹《黎俱》唱赞之遗风也。手印法术等,古祷祀之仪文也。于《唱赞》、《唵声》等《奥义书》,犹可窥其端。今印度教庙宇,其前多石雕牛像,盖农业社会重牛,此所谓“牛*”也。造湿婆神(iva)之像,顶上以蛇群伸颈张头而为荫蔽,此所谓“蛇神”也。则密乘可谓为《韦陀》教之别子,今散分于印度教诸宗。大乘中无是也。繁与简相待,诸宗各派,大寺聚徒往往数千或数百人,而得其真传能世其学者,亦不过数人。以那烂陀大僧伽之聚合,而胜*独处于山林。学术虽大众化,所谓亲教秘传,亦有不废者。

那烂陀寺遗址

“无”宗如是,“有”宗更无论已。立乎其大者,明乎其正统也。以《韦陀》教为正,则原始佛教为反,而合于大乘。以大乘为正,则密乘为反,而合于印度教诸宗。辩证之迹,昭昭乎著。千变万化不离其宗。撷此一线索而纠结以解,则上下通流,上窥四《韦陀》,诸《婆罗门书》及《森林书》,下瞰六派哲学及今之印度教,鲜有不贯者矣,此奥义诸书之所以可贵也。

进者,当寻此诸书之大旨。辞非华也,而著;义非显也,而彰,宜若其传世二千余年而未灭。其时初无哲学与宗教之分,于今治此学,则不能不分判。然分判必不得当。治哲学者必用逻辑思惟,在印度亦有其因明,与逻辑同用而稍拙,其成就时期在后,而此学固又超乎逻辑者也,虽有利器而无所施。以今之尺,量古之长短,可也;然有非长非短者,无可量也。何也?原出乎思想以外,非心思所可及,在学者犹当恢弘其心知以证会之,然后明其真,此则不得谓之哲学,无怪乎今之治西方学者不许其为哲学,龂龂而未已。然又难谓之为宗教理论,诚如庄生所云,“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是则尚何有于宗教哉?

虽然,非无其理也,其主旨有曰:“大梵”也,即“自我”也。宇宙间之万物皆在大梵中,大梵亦在万事万物中,大梵即是此万事万物。在彼为此,在此为彼,此即彼也,万物一体。故其口号曰:“汝即彼也”,而一而万,推至数之无穷,还归太一。是已有矣,万物皆真,真曰存在,存在曰智,智,知觉性之谓也,万物皆本于一知觉性。在“是”为有,为有即乐。故说宇宙人生之真理,不过三言,曰“真、智、乐”,而三而一,而一而三,即体即用,即用即体。

此理何由而明耶?曰:亦信之于始,行之于中,证之于末而已。其始于信,犹假定之陈于前也,而后推论,则转而为知,此非闻见之知也,必自心证知为“同一知”,则期于与至真合契。于是而从入之道万殊,诸《奥义书》尚未以一宗派之行为自囿,要其所教之理,归极于与至真合契。即自亲证与“真、智、乐”为一。

于是由身而推至于生命气息,至于心思,至于性灵,外而推至于“梵金胎”之为世界心灵,又由心思以上,推至于毗若那,由是乃达乎“真、智、乐”也。其分析身体中之气,以及心思以上诸等分,皆近代西洋科学之所未至。其探讨睡、梦、熟眠境等,科学今始及之;其声音之能力说,犹待研究。

其次,当寻诸《奥义书》之数及其作者:则曰,作者非一人,历时非一世,书数亦不定。于今汇为总集者,或百零八书,或百二十书,要其自古所推重者,不过十余种。其他篇幅多小,然亦不乏精义。下焉者,仅采集已见于他书之偈颂数章,亦自为一书。仅为咒语而内容空虚者,亦自为一书。篇幅短小才及一纸而文义鄙陋者,亦自为一书。至今村塾学究,间有出一、二《奥义书》者,前所未闻,或二、三偈,表其名而不见其书,辄云秘授。竟不知其为自古传承耶?抑凭空臆造耶?或仅拟一名数语而原本无其书耶?要之其总数不定。又非特其数之不定也。其著者亦无可考。山林之士,初无事功可言。其或谓传承有自,望之系统秩然,则表其一名而已,生卒年月及平生事迹,皆无有也。学术流别主旨同异,如吾国之学案者,又无有也。通史、专史,皆不可得,而偶有记载,又与神话无分。至今西洋治印度学者,辄于其神怪荒芜之中,拨出少分犹若可信者以为史,盖不失其治学之谨严。大抵自《大梵经》撰者巴陀罗衍拿(Bādarayaa)以后,诸论师时代始略有可考,时则公元一世纪以后矣。如“二元论”师摩闼婆(Mādhava),生在十三世纪。“胜不二论”师罗曼罗遮(Rāmānuja),生在十一世纪中叶。“幻有论”师商羯罗(

akara),生于八世纪末,卒于九世纪初,诸人皆约略可考,而亦多傅会。如商羯罗之敌*,历诋其生平,自不可信。然皆非可语于中古诸《奥义书》之作者矣。

其次,当考此学之流传:汉武而后,西域之路通,吾国之丝绸,遂彰罗马元老之身,以为光荣。而天竺则《韦陀》教已衰,佛法渐盛;魏、晋而后,随佛法西来者,文字而外,医方,音乐,天文等皆有之。如婆罗门历法亦尝介入矣;唐末考验,于诸家为最劣。顾其正统之教未彰,难谓全为佛徒之亏蔽,盖其教法本不利于行远。文明起于生活,仪法本于物情。炎方气候异于北陆,风俗习惯不同。则能行于其本土者,未能行之他国,亦自然之理。史称楚王英好浮屠之仁祠,其所服食,则婆罗门之法也(参《阿祗尼古事记》)。厥后如鱼山梵呗等,则佛唱也,佛入中国后之初期,佛与梵之精义,尚未经深切甄辨,故徒观于外表生活方式等,颇多混同。而与其所传布之地,常格格不入。佛法能变,故行于中夏;耆那教绝不能变,故至今不出印度;《韦陀》教亦不能变,遂不出其本土而就衰。此就其外表生活言之,在此诸《奥义书》犹有可见者。及至回教入主五印,其传统之学,皆几乎澌灭矣。顾苏枯起朽挽之于垂殁之际,使印度教奉之为圣典而传布之于世界者,回教与西方人士之力也。

回教近古统治印度。在阿克巴(Akbar,—)时代早有以《奥义书》译成波斯文者,罕为世知。后蒙兀儿王朝第五世君沙哲汗之长子名陀罗菽可(Dārāshokōh)者,游于克什米尔(时在),闻《奥义书》之名,异之,遂自贝纳尼斯聘梵学者数人,往德里从事翻译。书成于一年间(—),得五十种。此《奥义书》第二波斯文译本也。后三年(),陀罗菽可之弟阿兰菹布(Aurangjib)篡太子之位,诬其背叛宗教危害邦国而置之死,太子固尝调和印、回之争者,其采纳印度教之书,罪也;而书亦渐行于世。

又可百四十年,法国学者曰杜柏农(AnquetilDuperron)者,游历东方,尝发现帕西人(Parsees)之圣典曰《渐德经》[Zend-Avesta,古东伊朗(Iran)语流传之经,至沙普哈(ShahPuhar)始集成一书,时在公元—],固异之矣。又在印度发现波斯文本之《奥义书》(时在),同时有坚迪(M.Gentil)者,臣于菽查(ShujaudDaula)宫廷,亦以一本赠杜柏农,由其友伯里耳(M.Bernier)携之返法。杜柏农既得二本,乃译成法文,未出版。后更译成拉丁文,始于年印行初卷,次年印行二卷,都五十种。

杜柏农之译是书也,名从音翻,曰:Oupnehat,谓为“印度之古秘密教言,在印度本土亦至为罕见”,是则然也。谓“中涵神学与哲学理论,摄四《韦陀》之菁华,直由波斯文译出,且参以梵文原字……”云云

[注3]

,且称之为“古代秘宝”,因加以注释。其时拉丁文犹畅行欧陆,自其译问世,遂为全欧学术人士所知,至德国哲学家叔本华尔(Schopenhauer)读之,乃大加叹赏,谓举全世界之学,无有如此有益且使人感发兴起者。此为余生之安慰,亦为余死之安慰云云。于其所著《世界为意志与想像》(初版)一书之序言中,又三致意焉

[注4]

顾此时当十九世纪初叶,欧西帝国主义,方事扩张,各国竞争渐烈,其谋侵略东方而占夺殖民地者日急。其于东方之地理、历史、哲学、宗教等犹昧然也,则弘奖东方研究,经典适其所不能忽者焉。于是法国又有吉遥门(PauthierGuillaume)者,将《奥义书》牵合老子哲学,盖《道德经》已为西欧所知。译出《伊沙》及《由谁》两《奥义书》,并其梵文原本及波斯文译本,且为之疏释,年于巴黎出版,是为法文译本之始

[注5]

于是印度乃有弘此学者,则罗木吽乐易(RammohunRoy—)也。乐易为宗教家,深知本土宗教之害,则排斥一切偶像崇拜,然于《奥义书》袒护不遗余力。尝译之为本土方言,如“痕第”语(Hindi)及“孟拉加”语,以及英语。并出其家资印刷。其英文译本之总集,于年出版于伦敦,分为二卷,而殿于其散译《韦陀》篇章之后。是为英文译本之始。

斯时又十九世纪中叶矣。欧西各国收集梵文典籍渐富。往往入其村落,窥其庙堂,招其塾师、庙祝而讯之,炫以银币,购其贝叶钞本,捆载而去,于是经典等渐彰明于世,有矜为秘笈者以相夸耀,而名学者亦渐出焉。英之穆勒(F.MaxMueller),听雪林(Schelling)之讲于柏林(时在),其时多种梵本已为柏林之研究院所得(ChambersCollection)。穆勒遂抄写《奥义书》并注疏若干种,携归伦敦,译成十二种,初版发行于年,再版于年(Oxford,ClarendonPress)。穆勒于梵学明通,往往不免民族偏见,尝遭美国学者讥弹。(如W.D.Whitney:AmericanJournalofPhilosophy,,H.C.Tolman:ArtofTranslating,二卷合订本。纽约ChristianLiteratureSociety,出版。)然其译本至今为学林所重。其前有鲁耳(E.Roer)译本,亦自可观,出版于加尔各答,时在年。已收入《印度丛书》(Bib.Ind.)者。

贝叶经

进观德文译本,益斐如矣。三大国之海外*策,亦启其研究东方学术之竞争。其时德意志统一矣,国势方张,事事不肯后人。然梵学研究,环顾亦颇后人矣。由是急起直追,至今乃独为卓绝。时殆近十九世纪末叶,乃有米歇耳以初时之拉丁文译本三译而为德文(FranzMischel:DasOupnekhat,Dresden),时在年。其次乃有杜森之《六十奥义书》,初版年。(PaulDeussen:SechzizUp.DesVeda;Brockhaus,Leipzig,s.二版年;三版年)。斯自梵文直译者,最为善本,而为此中文译本所藉为参考者也。至今研究进步矣,而其译犹屹为权威,亦无有撼之者。此中文译本于微细处往往有与之相异者,然皆微细也,未尝厚非,本不可厚非也。此又德文译本之始。

此世纪世界经两次大战矣,西方研究东方古学之风衰,求如开创时期之气魄庞大而成就丰多者,已不可得。而印度萎靡不自振其学,大率翻印前人之书,校刊不精,纸墨粗敝。盖集《百八奥义书》者三家,犹皆在上世纪之末

[注6]

。然西方语文时时有散译单行者,如美国休谟(Hume)之《十三奥义书》,亦颇精彩。东方则日本尝聚梵文学者二十七人,译成《奥义书全集》都百十六种,分为九卷。—年东京出版(Tokyo,SekaiBunkoKanko-Kwai)。世之明通日文者,可读也。

抑此诸书之译成中文也,近则始于拙译之《伊莎书》与《由谁书》二种,并室利阿罗频多疏释,兼译者补注,由南印度发行,时在年,今并收入此《五十奥义书》集,而略其疏释。闻古有刘继庄之译,未见其单行本流行于世。又闻有汤用彤氏节译,惜未之见也。兹译出五十种,亦按《韦陀》而分隶焉。计属《黎俱》者二(1至2);属《三曼》者三(3至5);属《黑夜珠》者八(6至13);属《白夜珠》者三(14至16);属《阿他婆》者十(17至26);又分属《瑜伽》道者十(27至36);属出世道者七(37至43);属湿婆道者四(44至47);属毗师鲁道者三(48至50)。终焉。

贝叶经

虽然,请于翻译旨趣,更赘一言。窃谓此种著作,五印奉为宝典,吾国久已宜知。文化价值难量,象寄菁英稍见,其可以隶之《杂藏》,博我书林。原其文辞简古,时有晦涩,与后世经典梵文不同。贝叶传钞,历世不歇,讹夺衍文,间尝可见。且字少义丰,训释靡定;举凡文法,修辞,思想方式,在在与汉文相异,此出义庸或不渝,而精圆概难乎臻至也。顾吾国籀译天竺古典,权舆适自西元,名相可因,知闻已夙,传承有自,非如欧西近世始凿混沌。既历史负荷如此,自宜出以文言,使前后相望,流风一贯,绍先昆而不匮,开后学以无惭,初不必求售一时,取重当世。自惟较之内典之诘屈聱牙者,尚远过明朗通畅。以其本非甚深奥义,亦必不肯故为深奥之辞也。梵澄中年去国,皓首还乡。值景运之方新,睹百花之齐放。念凡此所存旧稿,庸或不无可观。爰付缮写,遂施剞劂。献诸明哲,所希教正。倘可悦诸心而研诸虑乎!未之尽者。

时在年农历中秋

长沙徐梵澄序于北京

[注1]如《唱赞书》、《泰迪黎耶书》、《爱多列雅书》、《考史多启书》、《由谁书》,皆先于佛陀。此诸家已成定论者。

[注2]参《增一阿含经》卷二十;《萨婆多毗尼毗婆沙》卷五;《涅槃经》卷十九。

[注3]其拉丁文标题封面,如下:Oupnekhat,idest,Secretumtegendum;opusipsainIndiararissimum,continensantiquametarcanam,seutheologicametphilosophicamdoctrinam,quatuorsacrislndorumlibrisRakbaid,Djedjerbaid,Sambaid,Atharbanbaidexcerptam;adverbum,ePersicoidiomate,Samkreticisvocabulisintermixto,inLatinumconversum;DissertationibusetAnnotationibusdifficilioraexplanantibus,illustratum;studioetoperaAnquetilDuperron,IndicopleustaeArgentorati,typisetimpensisfratrumLevrault,Vol.i.;Vol.ii..

[注4]叔本华A.Schopenhauer‘DieWeltalsWilleundVorstellung’序言中,谓通《韦陀》由《奥义书》入,能采纳古印度智慧者,最易明其学,且谓当时梵学之影响,当不下于十五世纪希腊古典研究之重苏云云:

《Ister(derLeser)abergarnochderWohltatderVedasteilhaftgeworden,derenunsdurchdieUpanischadeneroffneterZugang,inmeinenAugen,dergrossteVorzugist,dendiesesnochjungeJahrhundertvordenfrüherenaufzuweisenhat,indemichvermute,dassderEinflussSanskrit-Litteraturnichtwenigertiefeingreifenwird,alsim15.JahrhundertdieWiederbelebungderGriechischen:hatalso,sageich,derLeserauchschondieWeiheuralterIndischerWeisheitempfangenundempfanglichaufgenommen;dannisteraufdasallerbestebereitetzuhren,wasichihmvorzutragenhabe.……》

同篇又谓倘非自矜之谈,则《奥义书》中每散策片语,适可继其思想之统绪云云:

《……daich,wennesnichtzustolzklnge,behauptenmchte,dassjedervondeneinzelnenundabgerissenenAussprüchen,welchedieUpanischadenausmachen,sichalsFolgesatzausdemvonmirmitzuteilendenGedankenableitenliesse……》

[注5]其法文标题如下:

《MémoiresurlorigineetlapropagationdeladoctrineduTao,fondéeparLao-Tseu;traduitduchinois,eta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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